第十九章 摘壳人(1 / 1)

“原来的人,念头像鸟一样飞,能落在任何人心里;现在呢?话说出去,像石头掉进水里,有的沉了,有的碎了。”

他突然提高声音,又猛地压低,“他们故意教了好多调子,东边的人说‘水’,西边的人说‘火’,明明指的是同一个东西,却能吵起来。”

洞穴外的风变急了,像有无数人在哭。

“等人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老萨满的声音发颤,“想再用念头说话,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想再让动物走到跟前,它们只会龇着牙跑开。

奇塔瑞人站在石穴顶上笑,说‘看,你们更像我们了’。”他捡起块金色的矿石,那是从洞穴深处挖出来的,在余烬里闪着冷光。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人,是矿工。”老萨满把矿石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奇塔瑞人的血里流着金属,伤口上涂了金粉,就能长出新肉;断了胳膊,用金子铸一条接上,比原来还结实。他们的飞船,整个是用纯金打的,在太阳底下能晃瞎眼睛。”

年轻的族人想起部落里的传说,祖先们为什么要把黄金埋进坟墓?为什么祭祀时要把金粉撒在火里?

“不是我们喜欢金子。”老萨满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是他们喜欢。他们说,‘挖吧,越多越好’,然后用那些咿咿呀呀的调子告诉我们,‘这是神的恩赐’。”

他用骨杖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房子,又画了个金属的盒子:“原来的人,住在石头垒的屋里,冬暖夏凉;他们来了之后,逼着我们造铁房子、铜炉子,说这是‘进步’。可你看,石头里长得出草,金属上只能长锈。”

岩壁上有幅更古老的壁画,画着些举着石器的人,围着巨大的石头建筑。旁边是另一幅画,拿着金属工具的人,在地里刨着什么,天空是灰的。

“他们把我们的家,改成了他们的矿场。”老萨满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地球上最多的是石头,他们却要我们挖金属;我们的身体适合在泥土里扎根,他们却要我们在钢铁上行走。”

他指向壁画角落里的蛇形图案。玛雅人的雨蛇、埃及人的眼镜蛇、华夏的龙,还有非洲的巨蟒。

“你不觉得怪吗?”老萨满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我们明明是更像猴子,却要拜蛇当祖宗。奇塔瑞人是蜥蜴变的,他们教我们画蛇,唱蛇的歌,说蛇给了我们智慧。”

余烬终于熄灭了,洞穴里一片漆黑。年轻的族人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响。绿光洞里的呜咽,红光洞里的嘶吼,矿工们的喘息,还有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他们说这是文明。”老萨满的声音从黑暗里飘出来,“可文明要是让人忘了自己是谁,跟镣铐有什么区别?”外面的鸟叫得更欢了,天快亮了。年轻的族人摸了摸口袋里那块金色的矿石,想把它扔出洞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老萨满终于肯从洞穴深处走出来。

他指着远处冒着热气的裂隙,那里是祖鲁人称为“神之呼吸”的地热泉眼。

“冷血的东西,都怕太阳。”他往裂隙里吐了口唾沫,水珠落下去瞬间化作白雾,“奇塔瑞人皮肤下的血是凉的,像蜥蜴蛋里的黏液。地上的温度变得太快,只有地下三米深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像春天。”

年轻的族人想起昨晚的壁画,那些蛇形图案总是藏在岩石缝隙里。

“他们的眼睛经不起强光。”老萨满摸了摸自己的眼罩。那是块磨得发亮的羚羊皮,遮住了他瞎掉的左眼。

“真正的奇塔瑞人从不摘眼罩,哪怕在洞穴里。听说他们的瞳孔像裂开的金子,一遇阳光就会流血。”他往裂隙深处指了指:“底下有岩浆在流,像条融化的铁河。他们就住在河岸边的石洞里,用体温孵蛋。那些专门干活的,长得像没角的蜥蜴,既不会生蛋也不会叫,跟蚂蚁窝里的工蚁一个样。”

这时远处传来族人的呼喊,几个猎手扛着猎物回来了。他们今天运气格外好,抓到了一只罕见的岩蜥。浑身覆盖着两层鳞片,外层像晒干的泥壳,内层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看这壳。”老萨满用骨刀敲了敲岩蜥的背,外层鳞片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半透明的内层,“奇塔瑞人就是这样,外面套着层硬壳,里面是软乎乎的软骨。没了壳,他们站都站不稳,像摊在地上的鼻涕虫。”

猎手们开始剥皮,刀刃切开鳞片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老萨满说,祖鲁的祖先曾抓到过活的“神”,要用新磨的石斧砍三斧才能劈开那层壳。

“吃了神肉的人,能在黑夜里看见东西。”一个老猎手插嘴道,“但活不过三年,皮肤会变成青灰色,像苔藓盖在石头上。”

老萨满没接话,只是望着裂隙里翻滚的白雾:“他们能变成人的样子,就像水面倒影能变成别的形状。”

他捡起块黑曜石,递到年轻族人面前,“你看这石头,能照出人影,但那影像是石头想让你看见的。他们就是这样,在人眼里投下假影子。”

他用骨刀在地上画了个金字塔,塔顶站着个戴王冠的人:“皇族的血里,都掺着他们的黏液。这些混血儿既能在太阳下走,又能在黑夜里看见东西。神为什么要派天使?因为他们自己走不了日光下的路,得让混血儿替他们牵绳子。”

远处的裂隙突然喷出股热气,吓得几只飞鸟扑棱棱飞起。“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跟他们打过一架。”

老萨满的声音沉得像井里的水,“那时候的人还没忘怎么用石头造房子,也没忘怎么用念头传话。我们把他们赶回地穴,用巨石封住了所有裂隙。”

他指着东边的山谷,那里散落着许多巨大的石圈:“那些石头不是用来拜神的,是用来堵洞口的。可他们会钻地,像蚯蚓一样在土里打隧道。现在的战争,不用斧头用舌头,不用石头用谎言。”

年轻的族人想起昨晚摸到的壁画,那些举着武器的人影,有的戴着王冠,有的长着尾巴。

“他们喜欢人脑里的波。”老萨满捡起块铁矿石,在阳光下晃了晃,“就像苍蝇喜欢腐肉的味。人害怕的时候,脑波会变得像蜂蜜,他们吸一口能活三个月。战争、饥荒、瘟疫……都是他们的蜂蜜罐。”

这时太阳完全升起来了,裂隙里的白雾渐渐散去。老萨满把眼罩摘下来,瞎掉的眼眶里塞着块金色矿石。“你看这金子。”他笑了,“他们用它补身体,我们用它造神像。其实啊,我们都是在替他们养着这东西。”

猎手们已经把岩蜥烤好了,油脂滴在火上滋滋作响。年轻的族人咬了一口,肉里带着股金属的腥味。他抬头望向远处的裂隙,总觉得有双眼睛正在地底下看着他们,像藏在石缝里的蜥蜴。

老萨满唱起古老的歌谣,歌词里反复出现一个词“摘壳人”。

那是祖鲁人对反抗者的称呼,据说他们能看穿奇塔瑞人的假影子,能用石头劈开那层硬壳。歌声里,地热泉眼又开始冒白雾,这次的雾气在阳光下扭曲变形,像无数戴着眼罩的人影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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