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采购过后,此时已是日正当中。
菲利普带恩德勒斯与洛伊奇到自己家里,盛情款待了一番。
虽说只是一些粗野的乡土菜肴,但能让一个乌萨斯雪原上的村子这么舍得招待一个外人,还神情诚恳,已是难能可贵。
许多乌萨斯人其实都并不太自私,只是在生存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自顾不暇罢了。
“您和拉多米尔老爷的驮兽,我已经吩咐几个小伙子去喂了,保管给您养得妥妥当当。”
吃完了饭,菲利普询问恩德勒斯和洛伊奇:
“两位老爷,要不要我带您去四处看看我们的村子?”
洛伊奇看向恩德勒斯,而他点了点头,回答:
“也好,驮兽现在也需要休息,这段时间我们散散步,权当消食了。”
……
说着,菲利普就带着恩德勒斯与洛伊奇在这个村子里闲逛起来。
这个村子许多地方都充满了生气,恩德勒斯喜欢这样的地方,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乔……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尽管对乔很放心,但总归还是有些惦念的,恩德勒斯如此想着。
“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生机的乌萨斯村子,真是少见啊。”
此时,洛伊奇的一句话把恩德勒斯从怀旧中拉了出来。
“是啊,大家对生活都充满了奔头啊。”
菲利普对两人说道:
“毕竟这里依林傍水,能打猎能捕鳞,而且有些地方还能种上一些农作物,像是番薯和土豆,自给自足没多少问题。”
“不过更幸运的是,我们的村子选在了一支行商队会固定往返的线路上,成了其中的一个节点,每等他们到时,我就会作为代表,与他们洽谈贸易。”
“再过一星期,就是那支行商队途径此地的日子了,老爷您给我们的两千帝国卢布,可是能买上不少好东西啊。”
菲利普侃侃而谈,语气诙谐中带着自豪。
“原来如此,你倒也是个能人啊。”
恩德勒斯笑着回答。
这村子依林傍水,还有固定的行商队伍经过,菲利普又能讲谈贸易,难怪看上去比一般的村子富庶许多。
“哈哈,您过誉了,老爷。”
菲利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谦逊地说道。
刺痛。
“唔。”
——刺痛。
恩德勒斯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眉头紧皱。
“您怎么了?帕米尔老爷?”
这一下可把菲利普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小毛病而已。”
恩德勒斯随口说道。
但他明白这是涅墨西斯察觉到了什么,它很能体察到他人正在剧烈起伏的情绪,并反馈到恩德勒斯的身体上。
“有人在痛苦,很痛苦。”
恩德勒斯有些奇怪。
因为按理说,他们刚刚一路走来,这里的人们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对生活都有着热切期盼。
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么一个钉子般的情绪扎在自己的心脏上呢?
“在那里。”
恩德勒斯一下子就找到了刺痛的方向,是前方第三栋矮小的木屋中。
“菲利普,那里是什么地方?”
于是恩德勒斯指着那栋房屋,询问。
“啊……那里是米娜和他母亲阿法纳西的家。”
菲利普回答道,脸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在面对一个老大难问题一样,扶额叹了口气。
“跟上我。”
恩德勒斯突然感觉到那股刺痛变得越来越剧烈。
于是便顾不得进一步问询,先是加快步伐,甩开了洛伊奇和菲利普冲到了那座小屋的门前。
咚咚咚。
“有人在里面吗?”
恩德勒斯一边敲门一边大声询问。
“唔……!”
里面传来一声细若蚊蚋的女声,恩德勒斯听到了,马上问道:
“你没事吧?!我……我刚刚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来看看。”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这是涅墨西斯的提醒。
“我被我妈妈关在这里了……她说如果我不愿意进入乌萨斯的军队……就让我一辈子也不要出来……呜呜呜……”
屋子里面的女声抽噎着对恩德勒斯说道,她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男声,但这声音却极其反常地给人一种安心感。
“混蛋,哪有这么对自己的孩子的!!”
恩德勒斯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说道:
“我现在就放你出来,你等一下。”
这扇木门虽然上了锁,但是恩德勒斯现在的蛮力就算是手腕粗的铁棒他都能跟绳子一样随意打结,这锁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呯!!
恩德勒斯一记掌刀就把锁劈开,拉开了门,里面的乌萨斯少女一下子扑了上来,抱住恩德勒斯就止不住地放声大哭。
“帕米尔老爷,您跑得速度可真是快呀。”
菲利普和洛伊奇这时也赶上了,刚刚恩德勒斯一加速,洛伊奇还好,菲利普整个人都傻眼了——这人跑起来怎么比牙兽还快?
再一看掉在地上的锁,乌萨斯老农咽了口唾沫,这是来了一尊什么大神啊。
“菲利普,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我需要知晓实情。”
恩德勒斯一边安慰着米娜,一边对菲利普说道。
“是,是,老爷……唉……我都来给您说说。”
菲利普又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将米娜和她的母亲阿法纳西的事情娓娓道来,米娜也在恩德勒斯怀里抽噎着说了今天的事。
米娜和她的母亲阿法纳西都是这个村庄的村民,搬进来已经有将近十年之久了。
一开始母女二人的关系还十分融洽,可到了近几年却变了,尤其是今年可谓是急转直下,说是坠入深渊也不为过。
原来,米娜喜欢文学。
但偏偏她肉体上的天赋却十足出众,她的母亲阿法纳西也一直在劝说米娜放弃文学,进入乌萨斯的军队效力。
眼下这个月,附近的乌萨斯军事哨所开始了征兵宣传,其福利一再加码。
阿法纳西生怕错过机会,越发焦急,使用的手段也越发偏激,但米娜仍然贯彻自身意愿,一再拒绝了母亲的要求。
“我们也一直在极力劝阻阿法纳西尊重孩子的愿望,可是对方始终不听。”
菲利普叹息一声,说道:
“米娜是个既温柔,又善良的好孩子,她从小就热爱文学,不管是乌萨斯的还是其他国家的。”
“因为是对方的家事,我们也不能管的太宽,而且她每次都振振有词地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为了她的前途着想。”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还把米娜给关在家里,说了这么伤人的话,这就有些过分了,我这就召集大家,肯定得好好说说她,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啊。”
恩德勒斯一边抚摸着米娜的头,一边低声问道:
“那米娜的父亲呢?”
菲利普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回答:
“他在外出上山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跌下悬崖摔死了,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他父亲倒是很尊敬米娜的想法,听到他的死讯,大家都很惋惜,米娜更是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渐渐走出来。”
“应该说正是这个转折点,她与自己的母亲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恩德勒斯点了点头,看向怀里的米娜,询问:
“你母亲呢?”
米娜怯怯地回答道:
“她出去了,也不知道在哪里。”
恩德勒斯看向菲利普,后者马上说道:
“她这个点一般在村子的西边打理农务,烦请您稍等片刻,帕米尔老爷,我这就找上几个小伙子把她带过来。”
说完,菲利普马上利落地动身离开,去寻找米娜的母亲。
“米娜,别担心,别害怕,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
恩德勒斯轻声安慰着米娜,这件事他没发现也就罢了,可既然已经发现了,却不管,他总觉得自己心中不舒服。
“嗯……”
米娜恢复了些许情绪,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点了点头。
“给她披点东西吧,这孩子只穿着室内的衣服,外面其实挺冷的,别给冻着了。”
洛伊奇这时还贴心地开始解下自己的外套,但没想到解了半天最后都没解下来,一时有些窘迫。
“啊……我忘了那时在你的领口底下多添了两颗隐藏扣子,这样可以固定得更牢固,忘了和你说了,我的不对。”
恩德勒斯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洛伊奇说道。
随后和他指示了扣子所在的位置,洛伊奇这一次顺利地将外套脱下,之后就披在了米娜的身上。
“没了外套,你不要紧吗?”
恩德勒斯询问洛伊奇。
“我扛冻,不碍事……哈哈。”
洛伊奇闻言,苦笑着对自己说道:
“……以前和乌萨斯帝国派来的追兵总是一天到晚没个头地在冰天雪地里纠缠不休,不锻炼出些抗寒力早就死了。”
米娜这时小声对恩德勒斯和洛伊奇说道:
“要不两位老爷,如果不嫌弃的话,还是到我家里休息一下吧,里面稍微暖和一些,我同意你们进去……”
恩德勒斯点了点头,对洛伊奇说道:
“当然不嫌弃,这样,洛伊奇,我们还是先——”
可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菲利普招着手从前方的拐角处跑了过来:
“两位老爷,阿法纳西刚刚忙完农活,在回来的路上了,其实马上都到家了,我把她和旁边一起走着的几个小伙子都叫过来了。”
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米娜第一时间是抱着恩德勒斯,身体猛地一颤,随之,恩德勒斯心脏处的涅墨西斯剧烈地悸动了一下。
那是极度的痛苦与恐惧,恩德勒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可荒谬的是,它的来源竟然是一个母亲的孩子。
米娜的心脏正贴在自己的心脏上,贴在涅墨西斯上。
“涅墨西斯,安静些。”
恩德勒斯过往一直在喂饲涅墨西斯许多美好的事物与情绪,但它现在正在贪婪地从米娜身上攫取满溢而出的恐惧和痛苦。
涅墨西斯是恩德勒斯的身份象征,绝对不能暴露一丝一毫。
“恩■勒斯……■■……情绪■■■■?!”
祂先是一瞬间的沸腾,然后缓缓安静了下来。
心脏中盘踞的河流此时像是一面被抚平波澜的镜子。
然而恩德勒斯没有发现,它变得更深了。